陳宏森並沒有停留很久,走時梁鸝送他到門口,過道里皆是學生及其親眷,來來往往,一副兵荒馬亂的樣子。
他想了想,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飯卡塞給她:「同濟的伙食不錯,這邊吃不慣,就去那邊吃。」
梁鸝心底一暖,想說把錢給他,怕是要生氣,不要問她怎麼知道的,她就是知道。他待她其實一直都很好……輕聲地說:「別忘了去學校報到。」
陳宏森覺得她好像挺捨不得他走的表情,說道:「別擔心,大家都是新來的,剛開始陌生,相處幾天熟悉就好了。」
又笑道:「我剛才進去走一圈,她們知道你有男朋友,應該不敢招惹你,如果這樣還敢欺負你,你告訴我,我替你出頭。」抬手摸摸她的發頂,轉身走了。梁鸝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里,這才反應過來,他什麼時候成了她的男朋友,她這個當事人怎麼不知道!
宿舍里加梁鸝一共室友四位,兩張高低床,梁鸝睡下面,她去打來水,把床里里外外擦拭乾凈後,再鋪好床褥和竹席,衣服擺進柜子里落鎖,再看別人忙活,對面下鋪同學的姆媽收拾著行李,朝她笑問:「你叫什麼名字?是來自哪裡呀?」梁鸝報了姓名,回答她就是上海本地的。
姆媽指指坐邊上看書的女兒:「她叫張雲,我們從江蘇徐州來的。」梁鸝笑道:「江蘇的分數線很高呢,能考到上海不容易。」
「可不是!她差文科狀元就五分。」
梁鸝咂咂舌頭,上鋪的女孩兒爬下來,坐在床沿邊和她握手,京腔很濃厚:「我北京人,關紅,滿洲正白旗,被調劑來的。你不用再介紹,我聽到了,梁鸝,上海人。」她個子纖瘦細高,容貌清麗,燙了頭髮披至肩膀,挺時髦的。她又問:「陪你來的是男朋友么?」
梁鸝也不知怎麼想的,鬼使神差竟沒有否認,關紅挺惋惜地:「完全是照著我的夢中情人樣子長的。」
張雲姆媽問她:「你自己來上大學?家長也放心的!」
關紅反問道:「哪條校規規定不能自己來上大學?十七八歲都成年了,還要爸爸媽媽陪得來,若是我這樣,我覺得很羞愧。」
張雲抬頭看她一眼,沒說話,又繼續翻著書頁。
又有個女孩由姆媽陪著進來,笑嘻嘻地問:「梁鸝是哪一位啊?」梁鸝忙站起來:「是我!」
她把一盒桂花白糖糕遞她手上:「在樓下遇見的,讓我轉交,我問他的名字,他說你知道。」
是喬宇,她當然知道,梁鸝問:「他人呢?」
「走了!把糕交到我手上就匆匆走掉。」女孩自我介紹道:「我叫陸燕貞,來自杭州。請大家多多關照!」她看起來性格挺活潑的。
關紅翻個白眼:「醒醒吧,不給你添亂就謝天謝地。」
張雲用書遮住臉,偷偷地在笑。
梁鸝把桂花白糖糕每人一塊分著吃了。
到天色漸黑未黑時,宿管阿姨來清點人數,讓家長們都必須離開,很快房間里只剩下她們,說了會話熟絡起來,正值吃晚飯的時間,除了張雲,其他三人拿了飯盒一起下樓找食堂去,都點了一份油煎大餛飩回來,覺得味道差強人意,關紅道:「還沒王胖子驢肉火燒好吃。」
梁鸝附和:「也沒有柴爿餛飩好吃。」
陸燕貞道:「比起片兒川面差遠了。」扭頭問張云:「你在吃什麼?」
張雲拿出來給她們看:「煎餅和鹽豆子。」關紅捂鼻子:「這是什麼,一股臭腳丫子味兒。」
梁鸝和陸燕貞都笑起來,張雲也笑道:「臭豆腐臭不臭,但吃著香,這鹽豆子也是臭中有香,我們老家有句俗話,煎餅卷鹽豆,走遍天下都不怕。人家從壇里拿出來就吃,我這個還用雞蛋炒了呢。」她三人便各掰一塊煎餅就著鹽豆子吃,除關紅怎麼也接受不來,梁鸝和陸燕貞倒都吃完了。
煎餅有些硬費牙齒,鹽豆子比較咸辣,沒傳說中的神奇美味,也並非不能吃,見人見智的食物。
梁鸝實在沒想到軍訓是件這麼折磨人的東西,正逢秋老虎,白日里熱得像火爐,教練很兇,訓練很苦,身上的綠軍裝濕了又干,幹了又濕,有的背後還泛起白色的鹽斑,宿舍里的四人同甘或許不和,但共苦一定能增進友誼。在食堂吃晚飯時,關紅拿出鵝蛋小鏡子左照右照,心酸道:「我黑的只剩下牙齒了。」梁鸝她們幾個有氣無力地笑起來。
「在笑什麼?」年輕的郭教官端著麵條過來和她們坐在一起。
關紅是個天不怕地不怕地:「把我們如花似玉的盛世美顏催殘成了黑非洲人,你們太狠了。」
郭教官蹙眉道:「軍訓的目的是戰勝自我、鍛煉堅強的意志,培養你們吃苦耐勞的精神,曬得黑些算什麼!我反而覺得你們更美了。」
「…….」
關紅幾個面面相覷,這位兄台不是認真的吧!
梁鸝不經意地瞟見李多程朝她做手勢,便找個借口先離開一步,出了食堂朝馬寅初先生銅像處走,遠遠便看見陳宏森站在樟樹下。
陳宏森看著她的表情一言難盡,梁鸝也是有自尊心的,咬著嘴唇問:「有事?沒事我要走了!」
陳宏森微笑道:「我想起自己去年軍訓的樣子,你怎麼一點都沒有晒黑呢!」
這話神奇地滿足了梁鸝的虛榮心,她偏要謙虛一把:「誰說我沒有晒黑的。」
見他表情不信,便解開衣襟前三個扣子扒開來:「看到沒有,脖子下有個倒三角,曬得可黑了。」
陳宏森的視線隨精緻的鎖骨往下,是一小片白晳柔膩的肌膚,微起伏的暗影掩在草綠的軍裝之下……他的嗓子有些灼熱,清咳了兩下,把個飯盒遞給她:「軍訓也不能回家去,沈舅舅怕你累瘦了,讓我帶些好吃的給你!」
梁鸝驚喜地接過,打開盒蓋,是鹵的鵝肉,一塊塊切得厚薄適度,香味撲鼻,拈起吃著,香極了。這些日的疲憊似乎也一掃而空。
她把飯盒湊到陳宏森面前:「你也吃!」
陳宏森搖搖頭,看著她吃了幾塊,忽然聽到集合的哨子響:「晚上拉軍歌,你快去吧,遲到怕要受罰。」
梁鸝轉身就要跑,又被他叫住,扭頭問:「做什麼?」
陳宏森沒說話,只是伸手替她把衣襟前的紐扣都系牢了。